到了刀铺,见了掌柜,却并没有问出景伯中定制这刀具的目的。

掌柜只说,景伯中很看重这刀具,之前已经做了几套,景伯中都不满意,嫌不够窄、不够纤薄、不够快,等他们好不容易打造好了这最纤薄、窄细而锋利的刀具后,却没想到景伯中突然离世。

只道是造化弄人。

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得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消息。

天色已晚,宿源欢送沈默到了帝宫,便自己回了执法堂,执法堂并不在帝宫之中。

沈默便独自回了窥极殿。

不同于之前夜晚窥极殿的黑暗,此时窥极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九十九级台阶皆为白玉所砌,此时映着晃晃灯火,裹上了一层白光,奢靡异常。顺着台阶而上,窥极殿一楼轻纱飘摇,十分寂静,四周并无宫人守候,透过飘荡的轻纱,窥见里面一玄袍身影立于其中,姿态挺立,却手扶一墨色金纹手杖。

沈默抬手撩开轻纱,看向殿内。

窥极殿一层曲水流觞环绕一池寒潭,那寒潭不知深入地下几尺,窥不见底,此时那玄袍之人便立于寒潭边上,垂眸看着那深深潭水。

“帝君。”

沈默开口,眼前之人就是这战天国至高无上的帝君,战。

那人对于沈默的话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眼前寒潭,一动也不动,眸光里映着一池寂静的潭水,竟如同那潭水一般,幽深而不见底。

沈默皱眉,上前一步,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男人虽断了一条腿,拄着手杖站立的姿势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笔挺,只单单站在那里,便有森寒之意荡漾开来,整个人高不可攀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沈默即将行至寒潭边时,男人终于开口了。

“滚。”

只冷冰冰一字,却叫沈默双腿钉在原处,他有种被寒意刺伤的错觉,总觉得他若真的再上前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另一边突然传来小小的召唤,沈默侧头看去,只见那名唤赵宝的小侍童正躲在楼梯扶手边遮遮掩掩的招呼他。

沈默一顿,便转身走向了楼梯,一靠近便被赵宝拉着上了二楼。

而那伫立在谭边的男人仍旧一动不动,似乎对这边毫无所觉。

“你……”

沈默刚一开口,就被赵宝制止,他“嘘”了一声,一直带着沈默来到一间房里关好门,才悄悄的呼出一口气,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转过头来严肃的盯着沈默。

“国师大人,你今日还是不要打扰君上,触了霉头的好。“

“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今日是三月二十九。”

“三月二十九?有何特别?”

赵宝此时四处看了看,明明已经关好门窗,他却十分谨慎的轻声说道:“每年的三月二十九,君上都会独自在窥极殿一楼呆一晚上,就站在那寒潭边上,以前有胆子大的不小心惊扰到了君上,当场便被君上一掌就拍出好远,五脏六腑都碎了,愣是没活过半个时辰。”

沈默皱了皱眉:“为何是三月二十九?”

赵宝垂头,诚惶诚恐的模样,“这小的就不知了,君上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妄议。”

随即,赵宝便退了出去。

沈默也推门出去,想了想,上了三楼。

有了灯火的点缀,夜晚的窥极殿三楼恍如仙境般朦朦胧胧,虽已经和宿源欢在外面吃了晚饭,可沈默仍旧不自觉的看了看亭中石桌,空空荡荡。

他寻了处灯光昏暗的假山旁,靠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星空。

晴空如洗,就是夜晚也干净澄澈,北斗七星相互交错各在其位,霎是显眼夺目。

脑海中一阵熟悉的震荡,浮现一行大字。

“未济,请解卦。”

原来,这给死人卜卦,也算有人求卦。

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则为明辨事物,做好选择。

卜卦问事,看似简单,不过几字十几字的卦辞,却字字深藏玄机。

未济卦重在转折,选择好了,便是曳其轮,贞吉。守正道吉祥,能够居中而行正道。

选择差了,便是征凶,利涉大川。即小狐狸最终没有渡过河,大有凶险。

未济全名水火未济,坎为水,离为火。火在水上,难以济物,为未济。

未济象征事未成,但阳刚阴柔能相应,充满发展的可能性,便是选择转折的重要性。

重点便在选择,那么,景伯中是遇到了什么需要做选择的问题,他又是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才招来这杀身之祸?

这一晚,沈默又不小心睡在了外面,只是这一晚身上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外袍,第二日沈默醒来,便接二连三的打了几个喷嚏,头脑有点昏沉,应是感染了风寒。

他醒的早,下了一楼,寒潭边早已不见帝君身影,也不知他何时离开。

出了窥极殿,下了台阶出了帝宫,沈默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直奔执法堂而去。

宿源欢本人就住在执法堂,沈默拿着包子穿过执法堂外室大堂,直奔内里而去,想来是宿源欢交代过,并没有人阻拦沈默。

沈默一路找到了宿源欢的卧室,敲了敲门,没人应,他稍作思索,便轻轻推门进去。

宿源欢的卧室十分简朴,除了必备的物品再无其他。

而宿源欢正盖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睡的正熟,对沈默的到来毫无所觉。

沈默走过去推了推宿源欢,见他没反应,便自顾自的坐在桌边拿出包子慢吞吞的吃了起来,直到两个大包子啃完,喝完了一杯凉茶,宿源欢也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沈默坐在那里又等了等,直等到日上三竿,放在桌上给宿源欢留的包子早已冰凉,沈默才起身,来到床边,又推了推宿源欢,他还是没反应。

“宿源欢?”

沈默叫了几声,宿源欢依旧没反应。

不对,盖在宿源欢身上的被子没有一丝起伏。

沈默一惊,立刻伸手去探宿源欢的鼻息。

没有一丝呼吸,死了?

他猛地伸手掀开宿源欢的被子,探手摸了上去,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身体冰凉,但四肢柔软并未僵硬,扔下手中的被子,沈默立刻转身想去叫人,刚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接连几番惊吓,就是沈默也心头惶惶,他回头,就见宿源欢抓着他的手臂,懒洋洋的爬起来揉着眼睛,皱眉嘟囔:“没天理啊,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了,我说小瞎子,你一大早上折腾什么呢?”

沈默死死盯着宿源欢,嘴唇紧抿一语不发。

“我说小瞎子,你别这么瞪着我啊,隔着黑布我都知道你那死盯着的眼神,一大早这么吓人做什么?”

说着放开沈默的手臂,坐在床上伸懒腰。

沈默看着眼前行动自如、胸膛起伏平稳,脸庞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红晕的宿源欢,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宿源欢下了床,看到桌子上的包子,也不洗漱,直接拿起来便吃,边吃边说:“还不错啊,小瞎子,知道给我带吃的了?不过你这么早找过来干什么?”

沈默终于镇定下来,看了眼窗外的艳阳高照,问道:“还早吗?”

宿源欢三两口解决了冰凉的包子,打开房门,抬手遮在眼睛上,道:“呦,才午时啊,这么早呢。”

在沈默的无限沉默中,宿源欢大笑起来,“行了,不逗你了,去前面等着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没想到你个新上任的小国师,查案这么积极啊!”

在沈默走后,宿源欢沉下脸来,停了运功催促,脸上的红润迅速褪了下去,只余死人般的冰凉苍白。

他喃喃自语:“大意了,大意了啊。”

沈默一路走到前厅,又走出大堂,站在执法堂门口,看着往来路人思索。

刚刚宿源欢的确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可下一刻他又像个正常人一般面色红润、谈笑自如,是他的错觉吗?

难道是因为感染了风寒脑子不太好使了?

不,不可能,当时宿源欢给他的感觉,的确与一个死人无异。

这九重,当真是能人异士遍地,片刻也大意不得。

片刻后,宿源欢已经换好一身黑衣出来,抬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喏,是你的吧?掉在我床上了。”

沈默回头,看到他手上的东西,瞳孔一缩,是那日那个烂脸断腿没有舌头的人临死前扔给他的雕花玉佩。

沈默伸手接过,宿源欢垂头看了看他,突然道:“这不是战天国的东西吧?”

“这玉透光浅黄嫩绿,隐有蛇纹,应当是蓝田玉,上面绘的也不是战天国有的花,想来是出自昆国,昆国盛产蓝田玉,而上面的花也是昆国特有的木棉。这玉质乃上上之等,也非普通富商百姓能有,定是昆国达官贵人所有,而木棉,乃昆国皇室最爱,这玉,不会来自昆国皇室之人手中吧?那么,我尊敬的国师大人,你又是如何得到出自昆国皇室的玉佩呢?”

宿源欢话落,玩味的看着沈默,眸中深深浅浅,猜测多多。

沈默听他说完,只是伸手将玉塞回腰间,随意说道:“我捡的。”

宿源欢一愣,随即大笑,边笑边拍沈默的肩膀:“捡的?有趣,太有趣了!捡的好,捡的妙啊!哈哈哈哈……”

沈默被拍的肩膀震颤,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往前走。

宿源欢好不容易不笑了,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国师,我们去哪里查案啊?”

“去景府,我要再看一看景伯中的书房。”

宿源欢欢快的答应:“得嘞,听您的!走着!”

二人悄悄来到景府景伯中书房,室内一切与昨日无差,宿源欢倚着门框,看着沈默居然弯腰开始一本本的翻看起地上桌上的医书来。

“你要找什么?”

沈默翻着手里的医书,这医书上多是细豪所写的感想和注释,可见景伯中当真是个痴迷钻研的医者。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半响才说道:“找一个选择,一个理由。”

“选择?理由?”

宿源欢疑问,似懂非懂,但也还是蹲下来跟沈默一起翻看起来。

景伯中藏书众多,又摆放的十分杂乱,并不好翻找,两人翻翻看看,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过。

宿源欢扔下手中一本书,大喊一声:“啊!无趣!太无趣了!”

说着咣当一声把自己砸在了桌案后的椅子上,翘腿放在桌子上,晃来晃去。

“小瞎子,你饿不饿?这都什么时辰了?该吃饭了。”

沈默不理他,自顾自的翻书。

宿源欢就那么翘着脚,晃着腿,开始哼起了小曲。

突然,他停下了哼曲,收回腿,伸手向桌案下方摸去。

“咦?这里怎么夹着本书?”

只见他从桌案下两块木板的夹层中抽出了一本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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