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那时候的老杨就被推进了急救室，进行了大手术，然后就算出来也只能住在重症病房。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面，我都没法见到老杨。正好的两个月里面，我做了一些调查，因为我始终觉得有一些事情不太对劲，老杨对我实在太好了，这个不寻常。然后我去调查的时候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老板娘吞了吞口水。
“发现了什么？”
“让人惊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试着一点点讲出来吧。老杨他并不是简单的非法滞留的中国人，他可是有犯罪前科的，一开始我很惊讶，不过调查下去发现也不是他的问题，他是因为公司的事情而负有连带责任才被记录到犯罪前科，而且似乎因为那件事而欠下了很多钱。我想他之所以会留在日本，大概是不想回到国内被大陆那边的人追债吧。”
真是……有点出人意料的真相呢。
“他每个月都会把自己赚到的钱打入某个银行帐号里面，他一直说那是打入给自己在国内的妻子和女儿，实际上我通过变化成银行内部人员查阅了这个帐号，你知道吗？这个帐号是一个频繁有交易记录的账户，也就是说，那不可能是他妻子和女儿的帐号，在国内生活不可能会有这么频繁的交易记录的，而这个帐号的持有人……我能想到的便是老杨的债主，那个其实是还债的帐号。”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老杨努力赚钱是有用来还债的话，那么……他的妻子和女儿怎么办？我想到之前在出租洋房里面，老杨有把信件捆好藏在柜子里。所以我再次变化成警官去到证物室里面，毕竟这种查出来的东西至少会放一年，我潜入去之后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呢，仔细阅读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妻子要离开原来住的地方，并且要和老杨断绝关系。我想这是逼债有关吧……而且落款在一年之前，也就是说，在我遇到老杨之前，老杨就已经失去了他最初留在日本的动机，但是就算如此……为什么又能坚持下来？而且还是那么好人，一点都不显得愤世脱俗？”
对，很奇怪，如果连心灵的支柱都没有了的话，别说对人好，老杨自己本身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之后的问题我找不到方向去解开，所以我也只能够等到老杨从重症病房里醒来了。而我再次见到老杨的时候，他已经醒来，因为老杨的有犯罪背景，他转到普通病房之后受到了警方的控制，我没有办法接近，所以化身成警方请来的心理医生过去和他会谈。那时候我还记得他手中挂着手铐走到面谈室的样子，那些警察似乎不放心他，想要在一边监视，但是我使用了言灵说服了那些警察，所以才能单独和老杨面对面地对话。”
“老杨展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纵使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还把他的手铐解除了，但是他依旧是采取一种他十分冷漠的全不合作的敌对态度，、几乎无视了我的提问。老杨虽然对日本人有一种天性一般的讨厌，但是他平常对待日本人也不是这种态度的，抛开了经营时候的态度不说，就是我从老杨找工作那段时间里面，老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也十分随和和礼貌，说句不好听的，他觉得他甚至比当时真正的日本人更像一个日本人。”
猯藏无奈地笑了笑。
“所以我很疑惑，迫于无奈，我就说我认识之前一直跟着老杨的女孩，说到这里，老杨忽然就瞪了一眼我。”
“接下来，老杨问我有没有烟，我把烟给他之后他就在我面前点着，大口地吸了一口后很礼貌地把烟抖入烟灰缸里。我从来没有见过老杨吸烟。在我印象里面老杨没有不良嗜好，在一起生活的那么多个月里面，我只见过他喝过一点啤酒。所以我很诧异他会吸烟。”
“老杨问我知不知道那个女孩的真实身份，我随意地撒个谎说她是某某教授的女儿，撞了车之后送到医院，后面就突然就不见了。而这之后她再次回到这间医院的时候就整个人变了，变得有点野蛮起来，因为她想砸了重症病房把你救出来。老杨听罢露出了苦笑，问我现在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我看着他有点憔悴的脸，此时我可没有再次陷害他的想法，反而希望能够让他振作起来，所以我就说……那个女孩子虽然被抓，但是后面不停地遇到熟人，也慢慢恢复了记忆，现在已经回到学校读书了。”
猯藏用鼻子叹了一口气。
“我说完之后，老杨露出憔悴的笑容，他看向窗外，半天才喃喃出一句：太好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对那个女孩子这么好，老杨把吸到最后的香烟放入烟灰缸里，然后缓缓道出原因：因为她和我的女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懵了，十分戏剧性的原因出现在我的脑中。”
别说你，我也想想到，而且老板娘张着大口的样子，我想她也想到了吧……
“老杨说他因为公司的陷害，落下了欺诈罪的罪名，身上背着一堆债，所以不敢回到大陆，本来就是想在日本做非法劳工，一边供国内的妻子和女儿生活，一边一点点地还清债务。谁料到妻子因为难以忍受那些催债的人上门扰害，为了女儿着想就和老杨断绝了关系，带着女儿回到了老家，这样做虽然不可能完全根绝催债的上门打扰，但是起码会好过很多。”
“老杨自嘲一般地笑了笑，然后说他一开始很愤怒，甚至把妻子和女儿的照片丢到地上，死命地踩着，不过泄气之后还是去了工作，因为老杨想着如果把钱都还了，就可以无事一身轻地回大陆了，他的妻子大概也会选择破镜重圆。然而就在那个晚上，老杨就遇到了那个和他女儿一模一样的女孩。”
“天底下还真是有这么巧的事情，上天还真是喜欢恶作剧，那个变化成和老杨女儿一模一样的狸猫只不过是随便在街上捡了一张照片然后按着里面的女孩模样变化而已，她也不会想到就在那天晚上就遇到了照片本来的主人。”
猯藏趴在了柜台上，她虽然笑着，但是却没有让人感到她是开心的，不如说更多的是戏谑。
“老杨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真的把那个女孩当作了自己的女儿，或许是想要补偿什么的心态，使得他一直都扮演着一个好爸爸，我问他什么是好爸爸，他回答我说，坚韧，冷静，值得信赖和值得依靠的如山一般的男人。”
“他……做到了，无论发生什么险境，他都没有放弃，都故作坚强地接受下来，然后努力地冷静地思考和解决问题，如他所说的，确实就是一个出色的好爸爸。”
“老杨坦白，从刚才为止他都在想着怎么逃离这个地方，然后找到那个女孩。但是因为听到了我的话，所以他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比起跟着他这种非法滞留的中国人，作为一个合法的正常的日本人生活在日本应该会更加幸福。老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和我说，也是时候去好好面对自己真正的家人了，他拜托我向那个女孩问个好，然后就表示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猯藏半眯着眼睛看着身边那碗饺子。
“这之后我运用了以前的关系，拜托其他人把老杨涉嫌的犯罪重新调查了一次，澄清了他的嫌疑，于是，老杨就等到了安全遣返的那一天了，那天我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去到机场口，虽然那些护送的警察不太愿意，但是最后还是给我见到了老杨最后一面。我拿起了录音机然后播出我之前用过的那个女孩的声线录下的留言。”
“录音大概就是这样：谢谢你，杨叔叔，我找回了自己的记忆，重新融入了日常生活之中。大半年来的和杨叔叔以及大家的生活很快乐，我一定不会忘记大家。”
猯藏说到这里露出了不知道有什么含义的笑容，或许痛苦，或许开心，又或许有恶作剧……但是无疑，她都是幸福并难受着的。
“最后，我还说了这么一句：来自中国的爸爸，加油！”
老板娘听到这么一句之后，也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老杨他……听到这么一句的时候哭了。然后捧着我那过去的录音机好像捧着自己来自日本的那个女儿一般用日语说了一句，啊……爸爸会加油的。”
猯藏说完把脸完全埋入了自己的臂膊里，她不发一声，我和老板娘相视，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等到那碗饺子都快凉了的时候，猯藏才重新抬起头来。
她拿下挂在自己鼻梁上的小眼镜，然后拿着自己的衣服擦了擦，我注意到那个小眼镜上，有着薄薄的雾。
想必，附在眼镜上的那个雾是咸的吧。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搞不懂人类厉害在什么地方，而老杨就这么离开了日本回到了中国，我在他身边学到的也只有这包饺子的手艺。”
“不对。”
老板娘摇摇头，她很少有地插嘴到客人的话里。我看着老板娘的眼睛，她眼里面似乎有着什么独特的光芒。
“还有贵重回忆不是吗？”
我笑了笑，老板娘看了不少晨间剧场了吧，居然说出这种话，不过……发生在猯藏身上的事情就和三流的晨间剧场一样，老板娘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呢，有时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有时候都会迷糊起来，到底我们是真正地活在人世间的人，还是说……忘我地在演戏的演员？
“回忆吗……想着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而且最想要学的东西也没有学到。”
“那不是肯定的吗，因为没有人能够说出人类厉害在什么地方，而人类本身也对自己种群厉害在哪里也各有说法，我觉得他们那种各种各样的说法没有错，但是也不对。也就是说人类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发展得这么厉害。”
我和猯藏有点诧异地看着老板娘，没错，确实就如同老板娘说的那样，人类自己本身都不知道自己厉害在什么地方。
“其实你变化为人类，和人类一起生活的时候就已经学到了人类强大之处，只不过你自己也没有意识而已，也就是说，你也是人，你和人类实际也没有太厉害的区别。”
猯藏有点不可接受地看着自己的手。
“老、老板娘……你在说着什么呢……我是……狸猫，狸猫又怎么和人类一样呢……？”
“或许有一些不同，但是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人类，你有为何要为老杨调查那么多东西？”
“不对！！！那是因为我想知道老杨的情况！想要理解人类强大的地方！”
面对猯藏突然暴起的呵斥，老板娘叉着手，很严肃地看着猯藏。
“如果你真的不在意老杨，你为什么现在又这么急躁地否定？”
“唔……！”
猯藏猛地坐下，低下头。
“如果你真的和人类差别很大，为什么你要录下音和老杨饯别？！你明明就是因为羞于用老杨女儿的姿态出现在老杨面前所以才会用心理医生的形象来和老杨饯别的吧！！！”
“我……”
猯藏闭上眼睛，她似乎……很难受。
“老、老板娘？”
我提醒了一下老板娘，因为她确实说得有点过了。
“……对不起。”
老板娘一下子叉着手道歉了一句，但是我可以看出老板娘依旧有点气在心头。
“不，老板娘说得对。”
猯藏猛然地抬起头看着老板娘说道。
“我自己也知道，没错，我最无法容忍的事情或许就是我有点遗忘了狸猫之道，反而拥有了人性，而且不知不觉之间，我也变得很像人类，我学会了人类强大之处，但是却不知道人类强在那里，所以我无法接受，不，我……”
猯藏说不下去了。她决定换个话题。
“我自此之后，就在都市以及山里来回行动。但是我怎么做都似乎没有办法改变现在狸猫一族的衰败。”
其实猯藏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她的办法大概也只有让剩下所有狸猫都融入人类里面吧……但是这样做的话就和她的初衷想相差甚远了。
“所以我什么都没法做好，无论是老杨这里，还是狸猫一族这里。”
结果，猯藏还是无法逃离这个话题，她自己又兜回到原点。她自知到无法逃避，也只好面对了，所以她半眯着眼睛开口：
“我无法原谅自己，作为人类来说，我是失败的，作为狸猫来说，我也是失败。无论是人之道还是兽之道，我都是失败者，不合格者。”
猯藏把已经凉了的饺子送到口里。
“人间失格，狸猫失格。”
说出这么的话，猯藏自己也不好受吧。
我忽然之间想起第一次见到猯藏的时候，她说过的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大概她就是因为和老杨一起发生的事情才会让她有这种“认同”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她还是吞下了通过老杨学到的手艺做出来的饺子。
“不过我不会退缩的，来到幻想乡就是如此，其实并不是封兽鵺乞求我来到幻想乡保护妖怪我才来到这里，而是我想要寻觅自己灵魂里面的强大之处才会来到这里。”
老板娘瞪直了双眼。她复述了一次，猯藏的话：“寻觅……自己灵魂里面的强大之处才会来到这里……？”
猯藏点点头。
“我……和健治说了，或许这一次要去很久，但是也会回来的。”
老板娘很认真地看着猯藏。
“那，你找到了吗？自己强大的地方？”
“还没有，不过我会继续寻觅，一开始我是认为幻想乡大概会有我的答案，所以我才会过来这里，但是……这些年来我也知道这里其实和外界没有什么区别。”
猯藏笑了笑。而老板娘则有点心慌地问了猯藏：
“那……你下一步怎么办？”
“准备回家一趟，毕竟有等着我回来的狸猫。”
猯藏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
“是吗……”
“对，我已经因为自己那幅一往无前的处事观我已经无视了很多本应该能注意到的事情。”
猯藏的笑容带着某种疼感。
“比如说老杨对我的感情，比如说，健治的期待……”
……健治的期待？我看了一眼猯藏，我似乎又留意到什么东西。
“贤者大人？”
“嗯、嗯？！”
猯藏突然叫了一声我。
“即使能说做就做那种豪迈性格都好，也要多多留意身边的事情啊。”
猯藏语重心长地和我说出这么一句。
“安心吧，我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我自然重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猯露出苦笑地点点头。
“看来我们都曾经因为这种一头猛冲的性格而忽视了很多东西，最后都自食苦果了呢。”
我也和猯藏一样露出了相同的苦笑。
“是啊，做成了很多无法挽回的事情，但是就算是如此又如何，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能够思考，就能做很多事情。”
我也把凉了的饺子送到了自己的口中。
“……对呢。”
老板娘叉着手不说话，但是她的嘴角出现了微笑。
“嗯，今天说了好多东西呢，不过很爽快，感觉好像做了按摩一样，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畅呢！”
猯藏这么说着站起来，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谢谢你，老板娘，不是你的饺子的话，大概我会带着很多不解离开这个幻想乡吧，多亏了你我才没有什么遗憾地离开这里了。”
老板娘微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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