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晚上,我穿着厚厚的睡衣,看着窗外乱箭般的烟花蹿上天空,劈出道道弧线跌回地面,炮声盈耳,花灯盈眸,电视播着春晚,却听不到欢闹声,阿斯汉家在草原,几十里住一户人家,天空深邃幽暗,没有城市里光的污染,星星便格外耀眼,只是,在这样流光焰火的夜晚,他头顶的烟花是否如我所见的那般炫目光华,我,不知道。
这些烟花要不升腾在深不见底的夜空,使点点繁星黯然失色,要不划回在刺骨冰凉的大地,使灯花火树瞬间无光,可那一瞬间过去,夜空还是深不见底,大地还是刺骨冰凉。我为痴狂的烟花伤感了好久:为了取悦夜空,它打开胸膛,想要讨好大地,它撕裂身体,然而,天空有星月,大地有生灵,谁还记得它曾来过?
我应付着来来往往的亲人,这是自我记事起家里就有的规矩,无论你是否喜欢来人,父亲说,来者都是客,他严令我以礼相待。
亲戚们聚在一起,“长辈端起酒,姑舅两姨全都有,”“有长辈先敬长辈,没长辈就敬姊妹,”“生活不止眼前的麻将茅台大蟹黄,还有养老教育学区房”“革命尚未成功,兄弟还得忌酒”“无茅台不成方圆......”
各式各样的中国红礼品盒堆了一地,进口坚果,秘制牛肉,特级红枣,浓缩酸奶,不一而足。李姨回家过年了,我跟母亲还没来得及把这些东西收在地下室。我跨过一瓶五粮液,一瓶五粮醇,一瓶五粮至尊,一瓶五粮塞外红,塞给姑姑姨姨们,弟弟妹妹们,侄儿外甥们压岁钱,自从他们开始殷勤抬举我家时,年年我都是这么做的。对,他们送来的东西,我都按照父亲的吩咐,货款两清,互不相欠。准确地说,应该是高价购买。
我在思念的大沙漠里搁浅,艰难度过辛卯之年。正月初七,是我们小城里独有的小年,人们好像要紧紧抓住年的尾巴,沸反盈天最后再热闹一回。鞭炮再一次响起,炖肉再一次上桌,烟花再一次点燃了整个城市夜空,恍如白昼。
母亲就在这天夜里发动了一轮大规模捉奸运动,她适当应用高科技,对父亲和他的露水情人进行了志在必得的围剿,而逼迫母亲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的,是父亲的的那部苹果手机。
前一天,母亲发现父亲穿了一件黑色马甲,在家时他也将领子竖起来,整个人变成了二十岁的少年,走起路来那叫一个神气焕发,仿佛刚才花烛洞房里出来。这件衣服不是她买的,是不是其实也不重要,父亲也说了,爱美的副矿长们也会给他买这买那,重要的是,这件衣服的左衣襟上,神不知鬼不觉长着一个兜。母亲无意中发现父亲从领口里丢了个什么东西,她仔细留意才发现,那个东西没有掉出来,这不能不勾起母亲大大的好奇心,于是,在父亲熟睡之际,她光着脚丫下地,轻盈如猫般伸出两手摸到衣架前,然而,她在山魈一样的衣架前缩了手,仿佛这是颗一触即发的炸弹,只要触碰自己就会粉身碎骨,她绝望地想转身,可身体还没动,她又万念俱灰,好像自己置身悬崖峭壁,却错过了最后一根稻草。正当她百转愁肠,不知何去何从时,一个闷雷从背后响起,母亲一愣,旋即以三分球的准头抓住了父亲的衣服,以毕生的经验判断出,父亲还在鬼混。他绝对用这只手机偷偷摸摸联系女人。
如果母亲只是脚步像猫,那他身后齁齁酣睡的男人便是一只隐形的猫精,尽管母亲转身看不到他漆黑的夜里如宝石般的绿眼睛,但他对眼前的一切却一清二楚。
这跟父亲的职业有关。煤矿属于高危行业,随便一个冒顶,随便一个透水,要三五条人命是分分钟的事。加上近年来国家对安全生产的重视,对违规生产对安全事故的惩治力度的加大,一个事故就可能让他后半辈子身陷缧绁,再无出头之日。而对于二十四小时都下井的工作状态来说,父亲自然二十四小时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母亲蹑手蹑脚返回,摸着床沿侧着躺下,艰难捱到天亮。一大早,她便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其实就是二舅跟赵辉大哥,展开周密的行动。
秘密之所以那么神秘且传播得那么快,是因为你说“我给你说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但“你”却急不可耐地想看到“别人”听了之后的反应,是否能跟“我”产生共鸣。
母亲在父亲潜移默化地影响下,也渐渐知道别人的靠不住,但眼前的二舅跟大哥,自己搭上了几千万的封口费,即便当红狗仔,有这些钱也足够叫他闭嘴了。
大哥接到任务后,一口茶的功夫拟定了具体行动方案,母亲连连点头,但她忌惮于突然杀出的小穆,所以在最后一个环节上,母亲做了微调整,由原来的自己冲进去改为大哥先带头侦察,二舅放哨,她断后。大哥毫不犹豫,同意!
......
“你嫂子发现了我的苹果手机,你注意着点!”父亲一大早给了小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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