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结束了！”
台上，光向前欠了欠身，投子认输。可他的表情，却是坦然而愉悦的。
进入到复盘环节，解说员将话筒交到光的手上。看向台下观众，视线经过会场门口的两人时，光微微愣了一下。
目光即将与那个墨绿色头发少年相触时，他身旁的工作人员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两人随即往场外走去。
会是塔矢吗？可他不应该在东京吗？
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中断，仿佛掩饰自己的失态般，光咳嗽了一下，继续道：“在这个位置，我试图挑起劫争以缩小白棋的领地，但由于这块黑棋还是太薄，所以很快就被杨海先生消劫了。”
往后的时间，对光来说有些难熬。
好不容易等到工作结束，观众一散场，说了声“失陪”，光就率先往外冲去。
然而，没有、没有、没有！
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梭巡一圈，光便知道，塔矢不在其中。这就像是某种不知不觉中练就的技能，只要有塔矢在的地方，他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他，找到他。
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吗？
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随即涌上的是一股无可名状的失落感。
正抬步想往回走，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光的存在。
不一会儿，便有小棋迷一窝蜂地将他围住，从包里或掏出棋谱或掏出宣传单请他签名。
没想到自己在中国居然也有棋迷，揉着微酸的肩膀走去后台与杨海会合时，光边走边掏出手机编辑短信。
——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长得特别像你的人。
所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删除。
——你现在在哪儿？
不对，删除。
——刚才好多人围着我要签名呢！这场面真想让你亲眼看看。
嗯，这条不错。发送。
手机传来提示音，正坐在出租车里的亮看了一眼，浅浅地笑了。
——嗯，可以想象。恭喜你，进藤大师。
工作人员不知身旁的棋坛新星因何事展露笑颜，不由随口问了句：“女朋友吗？”
塔矢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收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重要到在那通电话后，急于想要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的人。
像是氤氲着雾气的画面里。
光线透过树间的罅隙打落在少年的侧脸上。微风徐徐吹过，扬起他鬓角缕缕发丝。走近几步，看清了，是塔矢。许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循声回望过来。眼角弯起的同时，微微张开双臂。
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双脚不受控制地起跑、加速。
扑进那个人怀里的一刻，连隔着衣料传递而来的指腹间的温度都显得那么真实……
睁开眼，安静的房间里，传来其他人均匀的呼吸声。
光将手臂盖在自己的眼睛上，肌肤随即沾上一片潮湿。
梦里的塔矢，穿着黑色的衬衣，铅灰色的长裤。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暖阳在他侧脸、劲窝投下柔和的影。被塔矢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好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呼在自己脖颈里的灼热气息。
一切的一切，都这般真实鲜明，以至梦醒时分，光竟有一刻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仅存在自己梦境中的虚妄。
原来……自己喜欢塔矢，这样确定无疑。
黑暗中，努力地去围堵那两道失控的轨迹。
梦境中的自己，甚至奢望地想着，要是也能被塔矢喜欢，那该有多好。
第一次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在塔矢心中的位置。
是朋友，是对手，还是……？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刺眼。
无声地翻看过一条又一条与塔矢过往的聊天记录，光没有犹豫地打下一行文字。
——我刚才梦见你了。
梦见你在微笑。梦见你张开双臂，拥抱了我。
意外地，短信很快回了过来。
光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现在，日本应该是凌晨2点才对……
——梦见我什么了？
透过屏幕，都仿佛可以感觉到塔矢挂在唇边的笑意。
忽然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得逞。
——梦见你在和我抢拉面吃，哈哈！
飞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尾云。
再度呼吸到熟悉的空气，光唇边扬起心满意足的笑容。
中国之行，让他学到了很多，也间接确认了一些事情。
尽管确认是一回事，接受却又是另一回事。
到达咖啡馆时，小林幸子已经等了十几分钟。
光默默把一个礼品袋推到她面前：“麻烦帮忙把这个交给塔矢。”
幸子一脸莫名：“为什么要我交给他？”
光没回答，只自顾自地说：“总之，你对塔矢好点。那个人是笨蛋。吃饭不规律，老好人一个，也基本没什么朋友，平时过得就好像老年人一样……”
幸子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莫名：“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对他好？我又不是他保姆。何况，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光：“？！”
看到对面的傻孩子一脸茫然的表情，幸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和你说，我喜欢的是这个人！是这个人！！如果你良心发现，就帮我引荐一下呗！”
光看了眼幸子的手机里，登时睁大了眼睛：“所以，你喜欢的人是……？！”
“是啊，是啊！”幸子连连点头，“还有啊！你刚才对我说的这些话，自己对塔矢说不就可以了？”
见傻孩子又开始支支吾吾，幸子坏心眼地戳穿道：“我想想啊，难不成是因为……你不敢见塔矢？为什么啊？”
光一时语塞，只好朝小林幸子干瞪眼。
在认识小林幸子之前，光一直觉得天才都是像塔矢这样的，冷漠又高傲，让人捉摸不透。可小林幸子这类，绝对属于天才中的奇葩，自己的克星。
所以才说，女生真的很麻烦啊……
光猛灌了一口饮料：“谁、谁说我不敢见他啊？！”
只是随便一撩就上钩，傻孩子还真是好骗。
在心中窃笑一番，幸子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啊！真不明白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光顿时一愣：“你在和谁说话？”
幸子心累地翻了翻白眼：“你心里正在想的那个人！”说着，就拿起手包，站起身来，“我还有约会，先走一步~既然你没有不敢见塔矢，那么有什么想说的就当面说清楚吧！我可不想当三明治！”
“喂，你等……”
光话没说完，一道修长的身影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
对方灼灼的目光，一度让光不知自己应该将眼睛往哪儿放。
好像总是这样。
这个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围棋部那次是这样。下网络围棋时是这样。学校图书馆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就仿佛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般，让人火大！
还有……刚才自己没听错的话，小林幸子她、她说……
光脸上一下子滚烫起来。
进退两难间，只听塔矢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为什么要躲我？”
“没、没有啊。”仍旧低着头地。
“那这几天来，你为什么不去会所？我给你的电话、短信也都不回？”
“我、我在调整时差……”光越说越轻，说到最后自己都有些编不下去。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亮觉得有些好笑，原本有些冷峻的表情也不觉柔和起来：“进藤，你是笨蛋吗？”
“哈？？？”腾地抬起头来，“我凭什么要被一个笨蛋说笨蛋啊？！”
轻轻地，唇边就漾开一抹浅笑。
小林幸子说得没错，果然像炸弹一样，一点就着。
“看来，笨蛋是会相互传染的。”亮轻笑道。
“你可别把我扯进去！我从没承认过自己是笨蛋！”某光立刻予以还击“不服的话，现在就去下一局！谁输谁笨蛋！”
“吃了什么东西，嘴角都沾到了。”无视光的话，亮拿纸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的奶油。
光脸色更红了，耳朵也跟着发烫起来，可一想到小林幸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涩，不禁负气般打开亮的手：“你不要碰我！”
“啪——”
只听一声清晰到令人心惊的脆响。
光心中骤然一紧，却再不敢看塔矢的眼睛，只低垂着头，苍白地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擦的……”
沉默，瞬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光想要说什么，却听对面那个人先道：“进藤，你讨厌我吗？”
怎么可能会讨厌呢……仍旧低着头，又果断摇摇头。
“进藤，抬头看着我。”
光迟疑地抬起头来，视线落进塔矢翡翠般的瞳眸里，却再没有闪躲。
“既然不讨厌，就请不要再逃避我，可以吗？”
这个人固执起来还真是……紧张的心情好像一点点放松下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总行了吧？”
话语里分明带着半敷衍的态度，塔矢却笑了。笑容与他过生日那天，如出一辙。是自然流露的喜悦，不掺杂半分虚假。
就是望着眼前这个人的笑颜，光心中第一次萌生这般不自量力的想法，要是……要是自己能够成为那个能令塔矢发自内心地微笑，能够守护住他纯粹笑容的人，那该有多幸运……
心跳在这一刻又不争气地失了衡。自己与自己叫着劲。
“你……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不、不是！”
看到仍旧放在桌上的礼物袋，光赶紧把袋子藏到自己身后。
当着塔矢的面，他拿不出手，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将这份礼物送给塔矢。
望着光手足无措的模样，亮眼底的笑意不减反增。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锋一转：“华岭杯的消息，棋院应该通知你了吧？”
“啊，终于要开始了！”
——就在下下周，华岭杯世界围棋赛终于要拉开战幕。
光的眼里，曾专属于少年的心气在一点点沉淀下来，转而盛满了沉稳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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