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莲和桂兰留意街边的布头针线,秀芝喜欢胭脂水粉,小孩子眼里满满的全是吃食,只管看着那些饮食摊出神:炉造摊里有刚出炉的胡饼在卖,什么菊花、宽焦、薄脆、满麻,应有尽有,喷香扑鼻;熟食铺里摆着水晶脍、羊头、签鹅鸭、炙腰子、生炒肺、杂煎事件、脆筋巴子……直看得人眼花瞭乱;还有果子铺、粥铺、凉水铺、汤饼铺……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喜莲和桂兰买了布头针线,秀芝得了称意的胭脂水粉,孩子们在汤饼铺里,或是吃碗索粉就酸馅儿包子,或是碗细料馉饳儿,吃得肚儿圆圆,直打饱嗝儿。
临走喜莲还在果子铺里,称上二三斤蓼花,带芝麻的,和不带芝麻的,准备带回家,放进底部埋有石灰块的陶罐里存放——石灰吸潮,蓼花可以存放月余而不改酥脆的口感。
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来不及自制糕饵,就用它来配茶等客。还有,受委曲的孩子需要得到安慰,乖巧听话的孩子需要得到奖励,带芝麻和不带芝麻的蓼花就在这时发挥着作用。
喜莲不知道的是,自从她将蓼花装进陶罐的那一起,孩子们就一直在打它的主意。趁她不在家,就偷偷溜进房里,打开陶罐,取出一块分而食之。
他们怕喜莲发现,所以很小心,每次只取少量,让蓼花的无故消失变得不易察觉。果然一直相安无事。后来黑甜心想,也许大舅母早就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从果子铺出来的时候,孩子们手里又多出一支糖林檎。一路上边吃边说笑,回家的路似乎变短了,不知不觉就过了马嘶桥,整个的灵泉村尽收眼底。
灵泉村与卧龙村相似,均被低缓的山丘环抱着,缓坡和谷地种着大片的甘蔗——准确地说,是更大片的甘蔗,一望无际。村子周遭既未砌土墙,又未种大柳树,茂密的甘蔗便是它的天然幕帐。
外婆家的院子比宋家宽敞些,四周竹篱围绕,茅屋数间围成“品”字形,同样是藤蔓攀墙,青苔染地,草木葱茏。除了黎朦子、橘子、枇杷等等常见的果树,还有两棵高大的香樟树,枝叶茂密,浓荫生凉。
院子修筑在一座低缓山丘的斜坡最下端,后面就是大片的灌木、荆棘丛。黑甜和表姐妹们喜欢在那里玩耍。初夏时,那里结出成片的红色莓果,秋云称之为野山莓。果子是空心的,像是一堆圆果粒组成一个小而可爱的盆,覆盖在果蒂上。
也许是因为它深红的颜色极美,也许是因为它的味道酸甜,香气独特,总之,黑甜爱极了那些野山莓。每到初夏雨后的清晨,她就会和表姐妹们一起,一人手里拿了个小陶罐,到后山上采山莓。很快地,小陶罐里便装得满满的红色莓果。
小陶罐里装不下了,就摘了往嘴里塞,直吃得肚儿圆圆,衣衫上也沾上了红色的汁液,她们才尽兴而归。
野山莓长在高高的刺条上。如果往地上看,还能找到成片的地稔。幼果为青绿色,成熟时变成紫黑色,形状就像一颗颗的小石榴,所以,当地人管它们叫“地石榴”,酸甜适中,有一种独特的醇香味道,同样留在黑甜儿时深爱的记忆里。
表哥教她如何摘地稔,并不用小陶罐来装,而是用一根细长如马鬃,头上长着小刺如同钮结的小草,将一颗颗的地稔串起来,足有两尺来长。串得多了,就拎着一条条的地稔回家去,又好吃又好玩儿。
外婆家门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流过,看上去跟别处的小河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平日清澈,雨后浑浊。不过,一到枯水季节,或者恰逢天旱,多半的河床便曝露出来,淤泥干裂成块。
这时,表哥便领着黑甜她们,挖出泥块垒成土灶,在里面燃起旺火,直烧得灶膛里的泥块像炭火一般通红灼烫,这才熄了火,将事先备好的山芋塞进灶膛,封好口,由得那灶膛里的余热将山芋煨熟。
等到有浓浓的香味散出,大家再七手八脚地将那堆泥块扒开,取出里面的山芋。此时的山芋外皮焦黄,内瓤香软,再洒上一些盐巴和干燥的荆芥碎,好吃得直让人停不下口来。
其实仔细想想,卧龙村的家附近,也未必不能找到些红通通的野山莓,紫扑扑的地稔,也一定有这样一条小河,干涸时河底的淤泥开裂成块,适合用来垒灶煨山芋。可是少了一群投契的亲友在一起说说笑笑,有也是枉然。
当外婆家的那两棵香樟树越来越清晰的时候,黑甜突然想到,也许有苦才会有乐吧!或者,苦原本是为了衬托乐的。就像强光下物件的影子,物件越是显得明亮,背后的影子便越是狰狞、暗黑。
苦与乐的交织,就是普通人过的日子了,无须抱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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