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投向那杯静置在一侧的饮料,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将指头放进了饮料中。

常温。

常温?

怎么会是他妈的常温?

在这么冷的环境里,这杯饮料却还保持着基本的常温,甚至还溶着这夏末残留的阵阵暖意,他可只知道冰冻的冷饮会在常温中熔解,可不知道一杯正常温度的饮料会在周围的寒冷环境中升温。

他的脑中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许多短视频,那些远行至极地的人们追逐着新奇,在保温杯中满载开水,接着在冰天雪地中泼洒滚液,注视着那些翻动的气泡与飞扬的水流在空中盛放出白花似的蒸汽,在低温中迅速凝结,落地时已经碎成了亮晶晶的冰粒。

这保温厅的温度虽然没有极地那么夸张,但已经是能把楚楠先生冻得一激灵的程度了,在这样环境里,要么是这饮料才刚刚放到这,要么就是别的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心事重重的环顾四周,楚楠在桌上抹掉指尖的液珠,挫着指头退后了几步。

——怪异的忧虑顺着足踵攀升,寒冷的忧虑在转眼间已经消失在了恐惧的道头,一股更加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楚楠试着用力吞咽了一下。

他感到口干舌燥,再度环顾四周,想要找人帮助,可之前的人流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了道路的转角,临近的住宅门窗也都盖上了厚厚的防风木板,还在玻璃后隔上了阻挡噪音的布毯,楚楠有点着急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焦虑从何而来,是因为这寒冷吗?还是这陌生的情况?万一被其他人看到了呢?万一那个工头大叔突然就回来了呢?万一这一切只是很平常的情况,只是他如塞莉希所说的那样。

一切都是因为他‘太没有常识’了呢?

——用力咬住舌尖,驱散心头的阴霾,那些杂乱的思绪,蚀若跗骨之蛆般刺痛面庞的寒意都在这疼痛被驱散。

楚楠眨眨眼,喘喘气。

“大叔?”他试着呼唤了一声,慢慢靠近板厢的木门,单手按住自己的矮人短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的盲目举动会引发什么结果,只是这种……怪异,又……让他莫名恐惧的不安驱使他从心底挤出几分对熟人的关心。

也正是那关切驱使他的心头鼓出丝缕勇气……

“大叔,你在里面吗?”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那不安感越来越大,牢牢坠在他的心头,让那份不安和恐惧越来越大。

推开门。

门没锁。

握紧剑柄,楚楠咬咬牙,最后的几步倾注了他全部的勇气与力量。

他把地面踏得咚咚响,仇恨般用力踩踏着临时搭建的木板屋,那种寒冷再一次捉住了他,一瞬间浇灭了这被勇气与冲动鼓起的热意,针刺般的痛楚犀利利流遍全身,楚楠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突然一冷,接着便是电流似的痛楚。

他战栗了。

牙齿打战,寒冷的恐惧麻痹了他的双腿,肌肉的酸痛一波又一波地提醒他的力竭,这一刻,这种警告甚至让楚楠有了一种奇妙而诡异的安心感……

到不如……就这样顺着这寒冷和倦怠倒下去……

脚步柔软,他踉跄着强行往内走了几步,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他连眼前的视界也变得模糊起来,飞亮的像素点划过他黑白的眼前,闭上眼,睁开,瞳孔中仿佛重新流转起穿越前被他误认做魔法元素的花弧。

他像是被卷进了一只万花筒,摇晃着扭曲了几步,几乎感到自己的四肢错了位。

楚楠只能混沌地扭动了,扭动了几步,接着……

“啪。”

粘稠的足音注入耳蜗,楚楠的视线清晰了一瞬,他低下头,看清了自己踩到了什么。

红色的。

冒险者的感官迅速分清了眼前的情况。

血?是血?

是血!

慌乱在这时反而成为了清新的底力,他用力摇头,几乎把自己甩得头晕目眩,驱动技能的力量在混乱中重新回到他的心中,【索敌】释放,升起的灵感给了他认清这此刻的认知,毫不犹豫地拔出矮人短剑。

手中的aibo进一步带给了他那么一丝丝可怜的安全感,楚楠俯下身,指尖轻轻触及那滩粘稠的血浆……

还是热的?

希望驱散了混乱,迷昏,恐惧,‘工头大叔也许还活着’。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手足重新注入力量,楚楠涩滞的喉咙重新滚动起来,他再也不忌讳自己发出的声音是否会被其他人听到,他只是尽可能扯开嗓子,他妈的,就算被人认出来也没有关系。

他妈的,要是没有人能认出来……要是没有人能给我回应……

“工头大叔!”他扯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大叔!你在这附近吗!大叔!”

“听得到我说话吗?!大叔!你在哪儿?!”

寂静与慌乱中,楚楠终于从战栗的骨响中听到了些许动静,那声音细微如丝,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敲响了一下旁边的锁箱。

楚楠毫不犹豫立刻向着那只装着工钱的锁箱扑去,那真是只大箱子,想必里面不止放了钱,肯定还塞了许多账本啊大叔的个人衣物啊之类的东西吧。

这些繁乱的思绪没有模糊他的脚步,后续带来的误会可能也没能滞凝他的双手,楚楠狠狠地抬开了那只箱子,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在那倾倒的前辈,被濡湿的账本间、衣物间,一个人静静地倒在血浆积起的小泊中,那血水几乎盖住了他的耳朵,这个堪称雄壮、巨大,如公牛般健硕的肌肉团子被整整地放进了这收纳财宝的箱子,肢干曲折。

哪怕没有一点医学知识储备的白痴也能轻松辨别出这男人此刻经受的眼中骨折,他迷离,扩散的瞳孔被自己的鲜血濡湿;在烈日下捶打到古铜色的黝黑性感身躯病态得苍白;深深的伤口一道道书写出他的惨状;垂溢血沫的口鼻缓缓吸吐出最后的生息——

楚楠没有犹豫,他放下矮人短剑,双手按在工头大叔颈部的、最严重的破口,看着那双涣散,虚弱的眼睛,这男人往日的开朗大笑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就要盖住新手冒险者的眼睛,他咬牙切齿,又尽可能清晰地念出自己初得认证的技能:

“【治愈】”

心脏下面一点点的地方热了起来,一股暖流顺着身体流动,他和工头大叔的周围都亮起了温暖的白光。

楚楠把双手用力按在工头大叔的颈部,希望这样能稍微减缓这男人失血的速度——他手下所触及的这具肉躯正在一点点,一点点变冷,楚楠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只能看着工头大叔虚弱的,几乎没有了对焦的眼睛,重复着念起他现在最后的希望:“【治愈】”

“【治愈】”

“【治愈】”

“【治愈】”

他重复着,不知道周围的光芒有没有变得更亮,也不知道在在自己一点点变得模糊的眼前,一点点变得疲倦的手中,工头大叔有没有真的被治愈,有没有真的找回往日开朗的蛛丝马迹,他只能重复地,笃定地念着那个词:

“【治愈】”

求求你,【治愈】。

他妈的,虽然我是真的很讨厌你们这些gay里gay气的肌肉团子,但我他妈的是真的不想看着你们就这样死掉啊。

倒转的呼吸声从白光中传来,头脑昏沉的楚楠重新振奋起精神,他看到那白光中重新抬起一只黝黑得,却依旧病态苍白粗糙大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那只手看上去是那样用力,如蛇群般的血管在那强壮而虚弱的手背上绽起。

这是这大手主人的意志,是那强念支撑起这只已经没有一丝力量的手臂强行抬起,轻轻捉住了这年轻人的手腕——

治愈的光芒减弱。

并不是楚楠不希望继续维持这治愈,只是他可怜的魔力已经被完全榨干,他颤抖着反握住那只手,却看到那稍稍凝实的视线中带着可怕的动摇。

往日总是开朗大笑或蹦出各种怪话的嘴巴轻轻开阖,吐出嗫嚅、啜泣般微弱的字眼:

“后……后面……跑……”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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