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生意越来越好,宋勇又变成原来的爸爸了。
小小的宋秋,感觉那张悬挂在半空的床很宽,每晚爸爸抱着她爬楼梯上去,一家三口挤在一起。粗布床单印着大大的牡丹花,味道很好闻。凌晨,他们起来揉面做早餐,怕她从半空摔下来,就在水泥地面铺一层纸壳子,抱她下来睡地上。冬天睡拼起来的餐桌上,裹得厚厚的。
宋秋很快忘记那块差点要了他命的砖头。况且爸爸每次去城里,还是会带上她。
一天深夜,三个醉酒的男人还在划拳,一个是卖锄头农具的、一个是村头兽医、一个是服装店女老板的相好。都是常客。
宋秋坐在另一张桌边趴着睡着了,宋勇和苏碧已经收拾好当天的餐具,炉灶封上火,眼看他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索性准备起明天的食材,没人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两个陌生男人提着刀冲进来,两拨人一见面就对骂,放狠话。宋勇没听明白冲突起因,赶紧把宋秋抱起来放苏碧怀里,打开阳台门让她俩进去,上锁。他抄起一把菜刀站在阳台门口,后背抵着门。
石板村常有打斗发生,据说是有人吸白粉(毒品)欠了钱被追债。就算听到动静,也没人敢出来帮忙。苏复这会儿跑夜车还没回来,钟兰在隔壁报了警。
吃饭的那三个人,一人拿起案板上另一把菜刀,一人拿砍刀,一人只捡了根擀面棍,双方打起来。混乱中,来追债的陌生男人以为宋勇和他们一伙,对准脖子一刀横扫下去!他忽地一闪,刀落在左边手臂上,血流不止。
混战还在继续……
苏碧对宋秋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声,我翻下阳台去找你大姨父上来。”
“妈妈别走。”宋秋浑身发抖,苏碧也在颤抖。
丘陵地形的石板村不像城里那么平坦,宋秋家比老街高出很多。从阳台翻下去,足有三层楼那么高。虽然有水管,凹凸出来的屋檐可供攀爬,但苏碧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宋勇还在外面搏斗。
犹豫着,害怕着,血越流越多……直到听见警车声音。一群警察冲进来控制住局面,简单审问后,把村里唯一的男医生和打架的人一起抓走了。惊魂未定的宋勇打开阳台门,瘫坐在血泊里,失了魂一般。
宋秋没见过这场面,大声哭起来。钟兰听见人都走了,出来安抚宋秋和苏碧,从阳台上大喊已经熟睡的苏梅,他们才赶上来,匆忙拿毛巾给宋勇止血。
吴放连夜敲开女医生的住所,请来给宋勇处理伤口。
第二天打电话给镇上的苏英,在派出所了解到情况,确实是三人吸毒欠了钱,另外两人追债。至于那位温柔的男医生,趁着医生身份便利,诊所成为他们交易毒品的据点。他自己也吸。
餐馆停业半个月,宋勇伤得很重,刀口见了骨头。钟兰和苏碧俩收拾被打碎的碗盏,刷洗血迹,补购损坏物品,花了几天时间。宋秋又被送到大姨家睡,她以为过了这阵子就可以回家。
一天下午,她回去拿衣服,听见妈妈和舅妈对话。
苏碧焦虑的神情,显得似乎那件事还没过去,“怎么就摊上这,那晚要不是担心宋秋,我可以早点翻阳台,去找吴放。你知道吴放打架很厉害。”
钟兰重重拍一下大腿,叹口气:“唉!偏偏我家那口子不在家!”
苏碧握住钟兰的手:“幸亏你报警了。”
钟兰:“也不是你的错,宋秋那么小一个人在阳台上肯定害怕。”
……
事后苏碧才认定她没去搬救兵是因为宋秋,完全忘了她当时对三层楼高的恐惧。或许没有孩子在身边,她也会犹豫到警察到来。
这话偏偏被宋秋听了去,她疯狂跑回大姨家,进了吴江的屋子。吴江慌张安慰她,以为她又因为前几天的事害怕了。
半个月后,他们准备开业的前一天晚上,苏碧对宋秋说:“以后你就在外婆那里睡吧。家里不安全。”
宋秋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宋勇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长大了,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宋秋呆呆站着,苏碧还在安慰她:“我们要做早餐,你在家睡不好,快上学了,这都是为你好。”
妈妈安慰的话,她没听进去,大吼大叫:“不,我就不!”
宋勇直直瞪着她,宋秋吓得不敢说话。
石板村所有家庭都一样,大人决定好的事,小孩儿无论怎么“就不”都是没有用的。小孩儿必须听话,这是规矩。
她心里翻江倒海:“我就是个累赘,害妈妈没及时搬救兵,害爸爸受伤,害家里和外婆关系不好,害所有人!”这些话没说出来。
坐在苏梅家露台上,一个人。
期待了那么久,以为餐馆开业,生活就会恢复正常。看来恢复正常的是他们,和宋秋无关。她不知道要在外婆家住多久,永久?
想起爸爸拆除她喜欢的鸡窝,差点被爸爸用砖头砸到,奶奶讲的奇怪的故事……“可是我家和外婆家不是有矛盾吗?妈妈不喜欢我和外婆聊天说家里的事……”
她想不明白,很幸运,没长大到能深入思考的年龄。
又很悲惨,这些没想明白的情绪,以无形无状的方式,悄悄渗入骨髓。
常常莫名其妙伤心,后来很多个夜幕降临时,她苦苦哀求妈妈让她待在家里。结果就如你们知道的,那个年代,一个小孩,尤其是女孩,闹多久都没用。
从那时起,宋秋开始容易睡不着,老人家失眠,半夜念叨骂人,她静静听着。关于大人的事,她学着沉默,不再参与他们的打架和嘶吼。
虽然外婆骂人,但她会搂着宋秋,有时从枕头下摸索半天,塞给她一颗薄荷糖。渐渐的,她开始喜欢外婆褶皱的皮肤,没事时轻轻抚平又捏起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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