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好像听到了外公的叹息声。
我抬起了撞麻了的手,缓了缓,摸索着嘴角痛处,抬指一瞧,有血了。一道暖流顺着脸廓滑下,抹过流体的掌心鲜红得很,那么不用说,现在脸上辣辣的地方,肯定都已经破了相。
余光里见着细碎的几段玉镯正躺在我的脚边,色泽不错,是好玉。隐约地记得……是随着她抖落呢子大衣的时候,窸窣掉出来的,当时便已经碎了……
该死,我被栽赃了!
我恨恨地望向了她,下一刻,馆陶跳脚大声喊着来人抓贼。只见着风风火火地立时跑来了十来个下人,又接着跑来了十来个,没一会功夫,二三楼的楼梯栏杆上,二三楼的走廊,扒着的、叠着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手头抓着棍棒等东西的,没抓东西的,二十多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瞪着大眼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帮我这个头破血流的人。
我忍着嘴唇的作痛,仰头朝着楼梯上站着的馆陶笑了笑:“你栽赃我,还推我滚下楼梯,就不怕报应吗?”
馆陶皱着眉头,一脸无辜的样子,叫着这个陈妈那个魏哥的,纷纷要人作证她是个怎样的好人,怎样个知书达理的女公子,要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来这府上做丫头,也断不会做出这种诬陷人的事情。
我头昏脑涨的立在众矢之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
“我刚才追着你,从二奶奶的衣服里翻出来的。”馆陶演得有声有色,若似回忆着:“我揭发了你,你还准备塞了东西给我就跑呢,我不敢接,结果你还没留神摔下了楼梯。”
“一切都是你说的,空口无凭,我也可以说我没偷,是你藏了这已经碎了的镯子在衣服里,却陷害我呢!”
馆陶红了眼睛,声泪俱下:“你这人怎么坏到这副田地了,我们无冤无仇的,怎么就单单冤枉你了呢!只恨我没能让你走远些,叫了旁人一起拿住你,那样的话你就再也狡辩不了了。”
说着,她又演了一出窦娥冤,不刻众人附和着,指指点点地说我是小偷,还恶人先告状之类的话,扬声要把我捉去送局里反省反省。
我当然是百口莫辩,强自镇定地简要说了前情经过,清清楚楚,从馆陶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之后我一步都没挪过,再到楼梯上她发作的那一幕。
然而众人皆是不信不听的,我只得在千夫所指之际,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可笑至极,真真好一个蔡府,放了我这个外人进来,却不着人看着我,由得我呆了那么一刻,便要说我偷了东西。只恨这房子虽然富丽堂皇,却也不过是个没心的房子而已,没有生眼睛没有生嘴巴,看不出我的清白,无法为我辩驳,让人这样污蔑我。”
馆陶擦了擦眼泪,说着即使不着人看着我,也绝非是要我偷东西的意思,我这做贼的竟然敢做不敢认,冤枉了她,她也不想活了。话毕便往人堆里推搡,扬言要去撞人墙后面的石墙。
于此,众人在馆陶的进一步撺掇下沸腾起来,几个牙尖嘴利又不吝啬动手的婶子婆子的,冲过来就大力推搡着我,揪扯我的头发。
群鹅乱啄,我找准时机,狠狠地扇了动手最勤的老婶子一巴掌,并依着映像中白红结的骂词最难听的那些大骂了几声,如此才逼退了几个泼妇。
这时几位早前在里屋打牌的太太才姗姗而来,皆是年轻貌美、珠光宝气的,只是脸上有了不悦而蔡府的二姨太更是满脸气色,只一露面就抬手打了馆陶一巴掌,清脆的响,不比我挨的那一巴掌差,馆陶退了几步,二姨太插着小蛮腰:“偏生我火气顺了点,你们就在外头吵个不停!发生什么事情了,闹得这么大的动静!”
我瞪着馆陶,目睹了馆陶原封原样地怎么骗众人就怎么骗蔡府的二姨太。彼时那二姨太使了个眼色,旁的人便争相捡了那碎了的玉镯子奉上去。
压根没等我解释,那二姨太只是睥睨着我,转身要走的样子迈出了一脚:“你偷了东西,看你也赔不起,那么便抓起来送警察局去吧,烦的,没事别吵吵嚷嚷的。还有跟警察局说下,手脚不干净的贱货,打死就好,不用让她赔钱了。”
当即便冲上来几个男丁架起了我往楼下拖,一直到了一楼大厅,我不停地挣扎着喊道:“你们冤枉我,冤枉我,我没有偷东西,我要是但凡偷拿了你们蔡府的一根针,我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甘愿!但是我没偷,你们凭什么冤枉人!镯子分明是馆陶摔碎了,硬要栽赃陷害我!你们是非不分,天理难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话间,其中一个男丁重重打了我的嘴巴,瞬间肿地老高,疼出了眼泪,又有人拿了绳子绑我。
我像是一条发疯的毛毛虫,在他们脚边搐动,恰此时迎门进来了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个一身黑西服,愣了会,径自疾步走上前,推开了摁住我的男仆们,第一次见他发了火,不复那文雅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你们这样打她!还捆了起来!”
诡异的场合下,原不应碰头的人都碰头了,就这样我被成家扬护住,跟着他的两个保镖连忙帮我解绑,扶着我坐到一旁的沙发里。
人群安静又躁动,我心情复杂地看着成家扬,又恨恨地看着环屋的众人,指了指缩在人堆里只露出半个身子的馆陶,和着口里的血丝,痛得略有些含糊的声音说:“他们冤枉我偷了东西……是……那丫头栽赃陷害我!还推我下了楼梯!他们这几个,被二姨太命令要将我关进局子,还叫人嘱咐警察打死我!”
见此蔡府的二姨太娇声唤着老爷,便顺着楼梯咚咚踩着高跟鞋下来,袅袅婷婷地踱步到五十来岁、一脸阴沉的蔡纪隆身边,说了馆陶告诉她的那些话,说着自己其实也并不清楚经过,还要请老爷裁夺什么的。
蔡纪隆看了看成家扬,只是缓了那么一缓就冷着对二姨太说:“不过是镯子,有什么要紧的,明天给你买个百十个的,你打了人家小姑 一秒记住域名m.3qdu.com
娘,还不给人家赔不是……”
蔡纪隆说着许多场面话,要那二姨太给我道歉,赔我医药费,还说一定是个误会什么的,要我们就这么算了。
我当时头脑发热,断不肯依。毕竟我怎么会容忍自己被别人诬赖,怎么会容忍就这样放过那个差点摔死我的凶手,而自己定是洗不清这偷盗的事情了。
我站了起来,没怎么站稳差点又跌倒,成家扬忙扶住了我。
当时,有点仗着人势了,我竟质问蔡纪隆,那叫馆陶的丫鬟污蔑我的事情怎么算,质问那二姨太不问青红皂白,偏信馆陶,就说要打死我的事情怎么算。
蔡纪隆皱着眉头,让馆陶下来对质,馆陶又是原样地编着谎话,二姨太竟也一直帮馆陶说好话,说馆陶出生怎样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素来又怎样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地侍奉,倒是我人穷志短,偷了这东西不稀奇。
放她们的狗屁!于是暴走的我与二姨太就此争执不下,差点动了手,直到成家扬丢出了一句,解决了根源性的不利怀疑。
记得他极其镇定地扶着我站在那里,信口编了瞎话说:“他本可是我未过门的二姨太,只是我求了无数遍,她都不肯答应。她要是真的贪钱,难道宁可偷你的镯子,也不嫁给我吗?这样的道理恐怕连小孩子都弄得清楚。”
成家扬的话说完,我便理清了诸多不合理之处,他绝对不是临时起意,他早前定是也和蔡纪隆透露过这个意思,说起过我,不然他蔡纪隆那样贵人事忙的人物,怎么会在意我这种无名小辈,当着合屋的人去泼了二姨太的面子,又怎么会站在这儿协调此事……他成家扬又和我有多大的交情,竟为了我在蔡府红脸生事……
后来成家扬径自带我走了,只留了烂摊子让蔡纪隆处理。后来听汪师傅说,那之后蔡府将馆陶撵了出去,没有送局子。
再后来半个月,有人见馆陶的尸体出现在了城门河边,那天霜露很重,河边的草都蒙了白霜,馆陶衣衫不齐,尸体上布满了青紫的斑痕。
隔天,大雪就落下了,纷纷扬扬的,替这丑陋的世界遮盖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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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蔡纪隆需要给成家扬一个交代,而馆陶不可能送警察局去,传出去蔡府的人犯罪入局子也不怎么好听。
然而我并不希望她落得那样的结局,我要的公道,并不是需要她用性命和清白去偿还,只是我一旦开了口,仿佛就注定了她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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